那女子身姿妙曼, 膚若凝脂，五官精致，一時間竟難以猜出她的年齡。她一張面龐如出水芙蓉, 又似盛月牡丹，融合了清純與嬌艷，令人見之難忘。

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, 裴慕看著那張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，渾身止不住地顫抖，半響才哽咽道：“母親...”

來人正是裴慕十年未見的生母, 梁國柔妃，驍國聖女——鳶柔。

裴慕感覺渾身又僵又麻, 大腦一片空白, 整個人又激動又迷茫, 不敢相信這是真的。

鳶柔緩步走下臺階，廣袖浮動, 輕輕將呆立的裴慕攬入懷中，含淚道：“慕兒, 你受苦了。”

她松開裴慕, 離遠了些打量, 摸著他的眉眼, 泣聲道：“我的慕兒都長這麽大了.....”

母子重聚，裴慕也是眼圈通紅, 鳶柔拉著他的手低聲說著話，眸子向跪在地上的千羽輕輕一瞥, 千羽會意, 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宅子。

鳶柔拉著裴慕坐在石階上, 笑著道：“慕兒長大了真好看, 娘親就知道，慕兒小時候就是個漂亮的孩子。”

裴慕從來不喜別人評價或誇讚他的容貌，現下聽母親這麽說，只是笑笑，也沒說話。

鳶柔摸了摸裴慕的頭發，道：“聽說，你不想娶那位郡主？”

聽她主動提起，裴慕斂了笑，沈聲道：“母親，沈語棠是我的朋友，在大周這些年，很少有人願意幫助我....”

鳶柔聞言笑意不減，道：“慕兒，那她可把你當做朋友？”

裴慕：“自然是。”

鳶柔：“既然這樣，她知你一直處於水深火熱，又怎會介意幫你出宮呢？”

裴慕微微睜大眼睛，不敢相信這話出自與鳶柔之口。

他的母親待人真誠坦蕩，怎會說出如此自私的話。

他忽然覺著又失望又無力，連反駁的話都不想說了。

鳶柔見他不說話，起身蹲在面前，直視他道：“慕兒，不管是在梁國還是周國，你過得好嗎？”

裴慕：“.....母親不是有眼線麽，還問我做什麽。”

鳶柔又道：“那你就不恨嗎？”

裴慕閉上眼睛，一張張醜惡的嘴臉在腦中浮現。那些謾罵侮辱，那些拳打腳踢，那些淩虐施暴，這些年母子被迫分離，那些不公和苦楚以燎原之勢迅速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，一瞬間他被炙烤得青筋都暴了出來，話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：“怎能不恨？！”

“所以，為了覆仇，稍稍讓你的朋友犧牲一下，怎麽不可以？”

“.....”

“仇是一定要報的，但也有別的方法，再說，難道我的意願就什麽都不算了嗎？母親，你真的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！”

見鳶柔像換了個人般，怎麽說也說不通，裴慕語氣也重了起來。

鳶柔靜靜地聽他說著，從見面起嘴上一直掛著的笑容消失，然後毫無征兆地，整個人忽然抖起來，向一旁倒去。

“母親！”裴慕大驚失色，撲過去扶起鳶柔。只見鳶柔牙關緊咬，臉痛苦地皺著一起，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疼痛般縮著身子抖個不停。

裴慕不知所措地呼喊著母親，鳶柔沒有回應，只是打著擺子，發出壓抑的□□。

門外的千羽奔進來，在鳶柔衣中掏出一小瓷藥瓶，倒出一粒藥丸餵入她口中，鳶柔這才緩緩平靜下來。

“母親，您這是怎麽了？”裴慕將鳶柔扶到臺階上坐下，焦急的問道。

鳶柔抱著手臂，面色一片蒼白，她緩了緩，才說道：“當年娘服下的假死藥處於研制階段，本就不是萬無一失的，後來虧了多方救治，才僥幸留下一命，但身體到底是不行了，時不時就會周身劇痛，猶如刀割...只能靠服用月草丸減緩疼痛。”

“月草？！”裴慕驚道：“那種東西豈能多吃？！”

鳶柔笑了笑，道：“月草鎮痛效果奇佳，但是藥也是毒，容易成癮，若服用過量，輕則神志失常，重則七竅流血而死。”

“月草產於驍國，這些娘怎麽會不知道呢？但娘已經是風中殘燭，只希望能堅持大仇得報那一天。”

裴慕又悲又急，道：“母親不可如此，您好好修養，身子會好起來的。”

“慕兒。”鳶柔握住裴慕的手，說道：“我的身體，我自己知道。但你可知，娘為何堅持到現在。”

“娘就是要那些害我們的人不得好死！”她說道這時，忽然激動起來，美麗的眼睛凈是仇恨的怒火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噴射出來。

那樣的恨，裴慕太了解不過了，因為他自己也一直在仇恨中匍匐。

“母親，覆仇的事交給我，您專心養病！您放心，我一定將他們碎屍萬段！”裴慕咬牙道。

“好孩子！”鳶柔道。

她看了看裴慕，放柔了語氣，輕聲說道：“你和郡主的事，木已成舟，多說無益，娘知道這事讓你不痛快了，以後一定尊重你的意見。”

是啊，已經發生的事，到底是無力改變了。

裴慕沈默許久，最終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。

母子倆又說了會話，鳶柔便和千羽離開了。

裴慕在宅子中又站了片刻，確定母親和千羽已經走遠，才開門出去。

棠棠將裴慕遣出去後，便去找了長公主。

在裴慕羽翼豐滿殺回梁國之前，他們會共處很長時間，長公主要天天這麽搞裴慕可不行。

別管裴慕現在怎麽說，以後的事誰知道，更何況裴慕現在擱棠棠這信譽度不是很高。

她還沒靠近沈鴻和長公主的院門，就看見沈羽從門中滾了出來。

沈鴻邁出房門，一臉怒氣，喝道：“老子怎麽生出你這個呆傻窩囊的兒子？！在軍營裏呆這麽長時間什麽都沒訓練出來，膽小如鼠也就罷了，什麽荒唐的假話都能信！”

長公主從他身後快步走下臺階，將沈羽扶起，對沈鴻說道：“有你這麽揍孩子的嗎？我看全是被你揍傻的！”

沈羽看見棠棠，捂著臉向她伸手叫求助道：“姐姐，爹娘他們都不信，你來同他們說說！”

棠棠一臉問號地看向沈羽。

沈羽道：“你快告訴他們，姐夫是閻王轉世，千萬不能怠慢！”

兩道犀利的目光向棠棠射過來，長公主皺眉道：“棠棠，這話是你和你弟弟說的？”

棠棠：“......”

“你就這樣騙你的傻弟弟，讓他來為裴慕說話？！”長公主越說越氣，像是被點燃了新一輪的怒火，喝道：“裴慕對你就這麽重要，讓你不管不顧，哄騙家人，背棄家族榮譽？！”

“娘親...你別生氣了....我這話當時對許多人說的，不是就針對弟弟一個。”

誰承想別人幾乎都沒信，就沈羽信了，不僅信，還深信不疑。

沈羽看看棠棠，有看看長公主，終於明白了什麽。

他睜大著眼睛看著棠棠，手指指著她，半響忽然一樂：“太好了，終於不用天天擔心下地獄了！”

“沈羽！”沈鴻忍無可忍怒喝道：“滾去把《開智》抄一百遍！”

沈羽笑臉沒了，哭喪著臉滾回房了。

本想過來勸勸長公主別太針對裴慕，現在看來也不是好時機了。

兩道激光般的目光射在棠棠身上，幾乎就要把她燒出兩個窟窿，棠棠能感到長公主和沈鴻都很生氣，她把頭縮著，也不敢擡眼看他們。

難耐的沈默過後，她聽見沈鴻嘆了口氣。

“你去把家訓抄一百遍，不抄完不要出門。”沈鴻道。

棠棠松了口氣，還好，沈家家訓不長，抄一百遍也不算什麽，她以前在大悲寺也天天抄佛經。

“三天之內抄完，不然家法伺候！”沈鴻補充道。

“你最好把家訓刻在腦子，好好想一想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！”

沈鴻說完轉身回屋，“砰”地一聲摔上門，長公主瞪了她一眼也回屋了。

棠棠欲哭無淚，萬萬想不到在這個世界還能體會到中學生時代，被限時罰抄課文支配的恐懼。

回房後她就把琥珀珊瑚叫了過來，丟本家訓讓她們幫忙抄寫。本來指望讓她們模仿她的字跡，哪知兩個丫頭不識字，抄寫速度極慢，字寫得糊成一片，那字連抄都能抄個缺胳膊少腿。

棠棠仰天長嘆，現在沈羽手頭也有任務，沈語荷又陪瑜姨娘出去了，只能她自己來了。

她平日裏一天要睡好幾覺，現下抄了不到兩份就開始眼皮子打架，後來她幹脆躺床上舉著紙抄，最後實在抵抗不住困意，閉上眼睡著了。

等再醒來時午飯時間都過了，棠棠看著家訓發愁，就這樣，三天怎麽可能抄得完？

這時，一道人影從窗前閃過，棠棠走到窗前，將窗戶打開一條縫，見裴慕正在往偏房走去。

她想了想，出聲叫住了他。

見棠棠喚他，裴慕似乎有些吃驚，之後臉上浮起淡淡笑意，他走到窗前應道：“郡主。”

棠棠道：“你會模仿字跡嗎？”

“並未試過，郡主有何需要嗎？”

棠棠將家訓遞給他，道：“我爹因為你的事罰我抄家訓，一百遍，三天之內完成，抄不完就要動家法打我。”

“這事說起來都是你的責任，所以，這一百遍你得幫我分擔。”

桌子緊挨著窗戶，上面有棠棠抄好的一份家訓，裴慕伸出將之拿出來，和家訓放在一起，看著棠棠道：“本就是我的錯，怎還能讓你抄寫，這一百遍都由我來。”

嗯，算你還有點良心。

“但是你三天能抄得完嗎？”

裴慕道：“郡主放心，無論如何我都會抄完的。”

裴慕說完就回房了，棠棠看他進了門也關了窗戶。

晚膳長公主和沈鴻都不在家，小廚房送飯來吃，裴慕理應和棠棠一起用膳，卻不見他人影。

左右這麽大個人了，還能將自己餓死不成？棠棠也沒理會，獨自吃了。

夜深無聲，許是白天睡多了，棠棠半夜起來小解後就再也睡不著了。

房裏悶得難受，她披衣起身，推門透氣，忽見不遠處的偏房還透著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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